“哦……是这样。” 听完展青云描述的许志诚遇害的案发现场,白岩微微眯起了眼睛。
“展sir,你这大半夜找我是询问意见?还是在考我推理?”展青云向后仰靠在他家的沙发上伸展四肢,闻言向他侧过头去。
“你说呢?”
“应该不是考我,你没这么闲。估计你也不打算问我意见——像你这种死要面子的人。我说,你该不会是找我炫耀你破了案吧?”展青云笑了起来。
“我早就不是热衷show off年纪了!白岩,我是来找你对答案的。”展青云说,“记得吗?我们以前常做的。”
白岩纳闷, “对答案?”
“一人一句,接龙还原案发过程。” 展青云耸耸肩膀, “卡壳和出错次数多的人请吃饭——你还欠我两顿呢。”白岩在展青云对面坐下来,漫不经心地挽起衬衫袖子,“那这次肯定不输你。谁先?”展青云向白岩做出请的手势。
“好。之前已经推出凶手是熟人作案,因为凶手对许志诚和邻居的作息都了如指掌,显然,这个凶手是经常出入许志诚家的人——熟悉到知道哪个奖杯的重量足以用作凶器。” 展青云点头,默契的补充道。
“凶手故意剪断护栏,翻窗进来,拿走财物,为了让现场看起来像是入室盗窃。但是,他大意了,那张桌子的桌面很粗糙,作为凶器的奖杯再次被放上去之后,血迹会渗进木料的纹理,即使事后擦拭,也没法掩盖掉血迹的形状,只要一喷鲁米诺试剂,就会显示出凶器是桌上的奖杯这件事,所以警察意识到——凶手是很熟悉死者的人。”
“所以,他临时想到办法,既然桌子和床尺寸差不多,干脆用沾血的桌板替换了床的底板,而原本的床底板下落不明。”
“为什么要多此一举?”白岩接上,“既然可以让床板下落不明,为什么不直接让桌子下落不明呢?”白岩伸手拽过展青云放在桌上的现场照片,点了点那张床。
“这张床是木条拼接的视觉效果,整张床都是木条拼成的。而桌面是整块的木板。”展青云耸耸肩。
“没错,区别在于床的底板可以拆卸成木条,从窗口运出去,而桌面不行。”
“所以凶手从案发现场带走的不只是凶器,还有桌子的四条桌腿和被拆成木条的床底板。” 白岩说着,右手的手指轻轻点着茶几的玻璃台面,发出清脆的敲击声, “这些东西被他从窗子运出去了。”
“但是,这么大量的木材,虽然每个的体积都不大,加起来体积也不小,一次从窗口运出去不可能,如果分几次从窗子丢下去,未免太冒险,万一有个人偶然晚归呢?”
“所以他有共犯。”
“嗯,这个人在下面负责接应,把每次递出来的木材先藏到不那么起眼的地方,两个人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里外接引,最后,带着木材从小区围墙翻出去离开现场。”
“但是,对于掉包沾了血的桌面,这肯定是意外,因为他不可能事先想到粗糙的桌面会留下凶器形状的血,还故意把凶器放上去,所以这对凶手来说算是意外,那么,他是如何提前预想出‘拆掉床板’的对策呢?”白岩正犹豫,这时,展青云的手机响了起来。展青云看见来电,朝白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把手机放在桌上,打开免提,按了接听。
“你真是神了。”陆远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来,语气极其兴奋,“监控还真拍到了问题——你猜怎么的?”
“拍到了什么?”
“不是拍到什么,是没有拍到什么!”陆远语速很快,噼里啪啦地说着。
“许志诚的女儿许缘之前对我们说过,她最后一次到许叔这里是两天前,但是监控只拍到了她进来,没拍到她离开。” 展青云挑挑眉,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。
“确定吗?”
“确定,四五个人反复筛了好几遍,不可能有遗漏。”
“好。”展青云拿起手机,“多谢,我大概明白了,稍后联系你。” 展青云挂断电话,抬头看向白岩, “正好,最后一条线索拼上了。刚才轮到你了吧?”
“加上这条线索刚好。” 白岩一摊手, “我们之前假设的都是‘凶手剪开防盗护栏’如果凶手根本不需要拆掉防盗护栏就能进入房间呢?或者说,凶手根本一开始就在房间里——从案发几天前就在房间里了?”展青云抬手,隔空向白岩点了点,两个人一对目光,同时开口。
“许缘。”
“嗯。”展青云接着说了下去,“考虑到之前有共犯的推断,剪断两根防盗护栏很可能不是为了进入房间,而是为了不留痕迹地离开,毕竟她不能在案发后大摇大摆走门出去,我不认为许叔会坐视女儿剪断自家的防盗护栏,所以恐怕……剪断护栏的时候,许叔已经遇害了。”
“是这样了。之前你说的疑点,凶手剪断防盗栅栏的行为太托大这件事,也有了解释——许志诚已经遇害,邻居上夜班不在,当然不会引起注意。”
“至于动机,恐怕就是那个仿冒的K字的标志了——考虑到,那几个空壳公司的开户人确实是许叔,他应该也是在钓鱼。只是不巧,大概是被老K察觉了,去查穆明远和许缘的话,说不定会找到他们和老K联系的证据。以上。”
“以上全是脑补。”白岩补刀,两个人抬头,彼此对上目光,互相看了几秒,同时叹了口气。
白岩起身去倒了两杯茶,一杯递给展青云,一杯在自己手指间把玩,虽然白岩是陈述的语气,幸灾乐祸的意思却很明显。
“展警官,你没有证据,凶手也没有确凿的动机。老K是个很谨慎的人,很少在和人接触的时候留下决定性的证据,就算是我,也从不被允许带着手机出现在他面前。所以,就算刚才的推断都对,只要许缘和穆明远不傻,他们就根本不可能认罪。从对现场的处理看,恕我直言,我觉得他们真的不傻。” 展青云糟心地瞪了一眼同舟不肯共济的同伴,仰头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。
白岩家的客厅里,展青云翻了个身——从沙发上直接滚到了地板上,坠落的失重感让他一个激灵,翻身坐了起来——天色已经大亮了,他身上还乱七八糟地裹着一条毯子,绊手绊脚的。他记得自己昨晚是在白岩家讨论许志诚的案子,还和白岩一起还原了案情……然后呢?他就睡着了吗?不……应该没有。展青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,是他喝光了白岩递来的茶……然后呢?然后……他记得自己突然觉得身体很沉,视线也越来越模糊。他记得自己无法控制地倒向茶几,白岩走过来托住了他……之后就一片空白了。
突然,展青云意识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,展青云倒抽一口冷气,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和手提包……果然,全部消失了——他从许志诚家顺出来的毕业照、在警校档案馆复印的合照,以及穆明远名下那几个空壳公司的资料,全都不见了。展青云踢掉裹在腿上的毯子,跳起来扑到窗边——白岩的车,也没在停车位上。
“……”
白岩居然对他用这种下三滥的江湖套路——他居然还真的中招了!
“混蛋,”他咬牙切齿地咒念道,“还放不下你了,是不是?”展青云在屋里走了几圈,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随后收拾好东西,风驰电掣地驱车回家。
白岩快步穿过金玉满城大酒店的大厅,无视了经理点头哈腰的笑脸,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部电梯,刷卡开门。电梯门重新关上之后,他在楼层按钮上,输入了一串复杂数字,随即按键盘闪了一下,电梯开始快速下沉,液晶屏上的数字从地下一层一直向跳下,终于停下——门再度敞开,一切都不一样了——走廊里仍然是夜店式的装修风格,却不再有尘嚣声色的气氛,一切都如死寂。白岩不动声色,快步穿过走廊,一直到走廊尽头的大木门前,被两个保镖拦下来。
“白总,有什么事吗?”白岩晃了晃手里的门禁卡,“老K让我来查点东西,你们让开。”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下,都没有动。
“白先生说今天没有人会来他的书房,您再打电话给他确认一下吧。” 白岩挑眉。
“我没得罪你吧?”他轻飘飘地问,“老K现在正在隔壁市和朋友谈事情,你要是敢打断他的会谈,你帮我去打电话问吧,可别撺掇我——给个准话,让不让进?白先生那头可等着材料呢。”
“让他进去吧。”他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,“白先生和我说过了,没问题。” 两个保镖这才让开,白岩挑眉,回头向身后的中年男人打了个响指, “多谢啦老何,回头请你喝酒!”
门被推开,里面是五排厚实的实木书架,整整齐齐码着资料和文件夹,靠窗放着一套红木书桌。厚实的地毯吸收了一切声响,无论开关门还是走动,都显得无声无息。
白岩一等到门在身后合拢,便快步走向书架,他循着标签确认年份,随即从架子上抽出几本资料夹,就地坐下,飞快地翻阅起来。其实,老K的书房是这个贩__团伙最重要的据点,即使是白岩,也没有权力带任何电子设备进入,白岩唯一能够依靠的,只有自己的记忆力。由于,白岩太过于专注了,以至于门外响起两声短促的枪响,才终于回神,猛地抬起头来。
门已然被推开,老K的身影站在门口,逆着走廊里的灯光,他整个人只剩下面目不清的高大剪影,左手拎着一只手机,右手拎着一把沙漠之鹰。老K身后的走廊地板上,是刚才两个保镖的尸体,浓稠的血正缓缓蔓延开来。两人各自沉默片刻,老K向白岩伸出手,手里是白岩入室前放在屋外的手机。
“你手机里的追踪程序是怎么回事?”
“追踪程序?”白岩愣了一下,立刻反应过来,先在心里咬牙切齿问候了一遍展青云。然而脸上却丝毫不显,仍然是一派轻飘飘的无辜,老K没有深究这个问题。他顺手把手机丢向墙角,手心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沙漠之鹰,“你在我书房做什么?”
“找点之前的交易记录。” 白岩面不改色,仍然是漫不经心的轻佻语气,脑子里却已经在盘算脱身的路线, “今天不是做这个月的报表嘛,那个姑娘是个新手,不会操作,那个管事的那么凶,她不敢问,只好来求我帮忙——我来帮她看看以前这类账是怎么记的。”这倒不是假话——他们确实在做这个月的报表,新来的会计也确实求过他帮忙,只是……这是昨天的事。
“那你查到了吗?”老K点了点头,在书桌前坐下。
“啊,”白岩扯起嘴角,“我差不多都知道——”白岩看老K不说话,把手里的资料依次放回柜子,正准备向外退去。突然,白岩的话猛然顿住。周身开始浮起些异样的麻痒感,心率加速,呼吸间喉口有点紧迫,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。白岩开始觉得视线模糊,房间像是浮在海面上似的,地面和墙面似乎都在剧烈晃动。白岩站立不稳,踉跄着向后退去,撞上书架之后,慢慢地滑下来,坐在地毯上。晕眩感和不适感在加剧,麻痒已经变成了酸痛。再也挺不直腰背,白岩一点一点蜷缩下去,忍不住泄出几声急促的喘息。
“白岩,我发现我最近对你太过于放纵,你又开始无法无天了是吗?”白岩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,老K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显得有些遥远。白岩剧烈地颤抖着——无关恐惧,只是难以抑制的生理现象。他张大了嘴喘息,来不及咽下的唾液和生理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,沾湿了地板。老K掏出一支针剂,拉起白岩的手臂,把液体推进去。
“肌肉松弛剂。”老K轻轻俯下身对狼狈的白岩低声说,“你放心,在你告诉我来书房干什么之前,我不会给你用致命的剂量——白岩,你实在太能折腾了,适当限制一下你的活动能力还是必要的。” 老K说完,丢开蜷缩成一团的白岩,后退几步,向身后挥了挥手。几个人从老K身后走上前,把四肢已经瘫软下去、却仍然在不断颤抖的白岩架了出去。
展青云回家几小时后,终于连接上了通讯基站的网络,启动了白岩手机里的定位程序。红点停在原地安定地闪烁——白岩现在没有移动。展青云把经纬度投影到地图上看,登时张大了眼睛——金玉满城。
“老陆,你得帮我个忙。” 展青云再也不能放任白岩擅自去查这么危险的东西了——根据白岩过长的停滞时间,恐怕……展青云飞快地把自己手里的线索过了一遍,稍微顿了顿,展青云拨通了陆远的电话。
“展青云,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——说,你又想干什么?”陆远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三秒,咬牙切齿。
“我要一套假身份去救个人。那边有人以前过见过我,我会被他们认出来。身份给我个女性的。”
“……你要干什么?” 陆远干巴巴地问。
“说来话长,你给我赶紧滚过来订计划。”
“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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